无粮莫方

【陆花】胧月瓷(十五)

槿画:


第十五章 晚茶


苏春和走了好一会儿,陆小凤仍旧立在原地,花满楼也没有叫他坐下的意思。


或者说正是因为苏春和离开的理由太过明显,花满楼才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立刻让陆小凤坐到自己身边,毕竟他身边的椅子上,还残留着苏春和的体温。


但是到最后,他还是伸出手把发着愣的陆小凤拽到自己的身边坐了下来。


“下次不要这样胡来了。”花满楼替陆小凤重新斟了杯茶道。


陆小凤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我可没有胡来。”


这话听起来虽然像是狡辩,但花满楼并没有计较,他低着头笑了笑:“瘸了一条腿,武功大不如前,还要丢下帮手单枪匹马深入敌腹,不是胡来是什么?”


陆小凤这才又活络起来,更加贫嘴道:“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花满楼无言以对,且懒得同他贫下去,于是摇摇头,不再搭理陆小凤。


这招或许对别人不会起作用,对付陆小凤却是合适得很。


因为一个沉默的花满楼毕竟是无聊的,而陆小凤偏偏生来顶怕无聊。


他讨好似的拍了拍花满楼放在桌案上的手:“好啦好啦,我都认错了。要不然这样,以后等你生了大胖小子,我帮你照顾两天,让你逍遥逍遥,你看怎样?”


花满楼好气又好笑道:“我如何生得孩子!再说纵是有了子嗣,也不劳陆兄费心,不然只怕逍遥不成,反倒要额外收拾许多烂摊子!” 


陆小凤原意即是要花满楼笑起来,如今他既然达成了目标,便也不去计较友人话语中的调侃了。


他愉悦道:“花满楼,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脱身的?”


花满楼被他这么一问,倒有些好奇,于是道:“怎么脱身的?”


陆小凤从腰间扯出一张面皮,笑嘻嘻道:“你还记不记得最开始听到的那个声音?”


花满楼无奈道:“记得,那是司空兄的声音。”


其实仅凭借陆小凤的一句话,花满楼已将他所谓的妙计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总是要让陆小凤尽兴的,这早就成为了无形中的一种习惯。


果然陆小凤拿出了洋洋得意的腔调:“我假扮成他,他假扮成我,是不是很有意思?”


花满楼亦不显吃惊:“所以你那时候才急着挤进人堆里。”


陆小凤把手中快要凉透的茶饮尽,一边肯定花满楼的话道:“不错,越是人多腿杂越是方便调换身份嘛,不过你放心,依照猴精的本事,他进皇城天牢就跟玩儿似的。”


花满楼简直要被他气坏。


陆小凤是一个非常聪明又善解人意的人,但在某些方面,他却蠢得像一头猪。


不知道为什么,花满楼忽然回想起陆小凤有很多次朝他抱怨,说女人心海底针,你纵是心里打着明灯一般清楚自己哪里惹她生气,也一定很难哄好她。


这时候若是再纠结于细枝末节,倒显得他心思过于缜密不够大气。


是以这次,花满楼主动岔开了话题。


“我们方才注意到朝廷和这件事的联系,今夜就有禁军来袭,这实在太巧了。”


陆小凤道:“的确太巧了。如果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只是苏有牧的报复,那么现在他已经死了。即便他没有死,我当时那一招所指非虚,他的伤不会轻。”


花满楼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我实在不相信他已经死了,但你说得不错,即便他没有死,拖着重伤之身,再要周转总是困难的。再者这数日你均易容出门,除了春和与我,并无第三人知晓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闻言眉心紧促,蓦地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花满楼,你说……苏春和真的可信吗?”


花满楼微微沉首:“不好说。从目前来看,她所言并无漏洞,且情谊可算真切,不像是苏有牧的内应。”


“你呀你呀,就是太轻信。”


陆小凤站起来,绕着桌案走了一圈,站到花满楼背后俯下身,附耳想逗他一逗道见了美人丢了魂,谁知将才俯下身,便从花满楼身上闻到一阵香。


“花满楼,你最近开始用冷香了?我怎么总觉得你身上飘着一股子甜味,嗯……桂花,又不像……”


话刚说完,就见得花满楼的肩膀微不可见地凛了一下。陆小凤奇道:“怎么了?是不是穿少了,晚风吹着凉?”


他刚伸出手探了探花满楼指尖的温度,想要拉着他进屋里聊,却不想那人忽然冷淡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拂开他搭在自己腕上的手:“陆兄还是不要离我太近。”


陆小凤一头雾水:“花满楼,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花满楼被他这么一呛,思及他还不明就里,马上意识到话说得有些重了,因而放缓语气问道:“陆兄近日可曾饮酒?”


陆小凤道:“除了你新婚那一晚,之后再没喝过!我发誓!诶你总不会因为我喝了你的喜酒和我闹别扭吧!”


花满楼此时也起了身,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两步道:“当然不会。只是关于……咳、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同你细说。”


陆小凤马上意识到花满楼所指的是哪个晚上的事,心中料定此事一定与他饮酒的旧习有关,心虚之下出口的语句竟也有些踟蹰:“莫不是,莫不是饮酒后……”


花满楼此时的脸已充血涨红得宛如一只被开水烫过的大虾,偏偏还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追根究底。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道:“正是……但光饮酒并无大碍,要这毒发作,需得再闻一味奇香才可。”


陆小凤不觉中手心里沁满了汗,原本迟疑的语气甚至变得磕磕碰碰:“我、我没有闻见什么香味,除了你身上现在这股四不像的……味道。”


花满楼额上同样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道:“实在太奇怪了。这毒因要精确到固定的两人身上,故而需要满足的条件极繁复。一要你我同时饮酒,二要你我同时闻香,三要你我二人中有一人中蛊。”


“可你我同时饮酒距今已有些时日,期间我们谁都没有闻见这种特殊的香气,按理来说,你便不可能中毒,我身上亦不会散发出什么气味!”  
   
花满楼手握着折扇在小楼上快速来回踱着步,他预感到这个奇怪的现象有可能会成为整个事件的突破口,但论头绪一时却还理不清。


就在这个档口,陆小凤惊诧的却是另外一个细节,他拽住焦躁的花满楼道:“你方才那番话的意思是并未用什么香,我能闻到你身上有甜味是因为我中了连环蛊,可依你说的语气,这其中一支春蛊并不能持续太久。”


他微张着口吸了口冷气:“然而我始终都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若要说有何不同,恐怕唯有浓淡这一点了!”


此言一出,花满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倘若苏氏姐妹没有欺哄我们,那么陆兄一直能闻见的气味,就不是春蛊所致而另有根源。”


花满楼终于停下了比之平常稍显凌乱的步伐,整件事连同着它背后的阴谋似乎即将脱水而出,但他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却从未有过地压抑。这种不安定感仿佛在他初盲的那段日子里,来自外界那些不明的威胁。


花满楼的脉搏有些快,他能听见自己因惊惧而跳动得格外有力的心脏——


“陆小凤,我猜这些布局和你无关,他们针对的人……是我。”


然而他没有听到陆小凤的声音。


回答他的是一个沾着冷风的拥抱,这拥抱下的胸膛很暖,连同着喷在他颈上那人的呼吸令他心安。


“我也这样猜。”陆小凤笑道,两撇小胡子蹭在花满楼的耳垂上,很痒。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总归要一起的。”


花满楼感到喉咙一紧,身体却本能地朝后靠过去。直到此刻,他们两人都很明白,有些感情不可能再回到最初单纯的样子。


“陆兄……”


“我清醒得很。”


“那就好。”


虽然一个说着清醒,一个说着庆幸,两个人相互依偎着站立的姿势却并没有发生本质上的改变,陆小凤把手边他那件素金色的披风抓起来披在花满楼后背上,假装这一切的发生只是因为寒冷。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掠过花满楼脖颈上的红痕,用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语气道:“花满楼,你后不后悔?”


花满楼于晚风中扣住那人为自己披上的小风衣,尽管看不见,他依旧顾自地认定这披风是称他心意的样式。


他发现其实不管陆小凤交给他的是什么,一块沾满脂粉气的方巾、一柄染血的剑,或是一颗滚烫的心——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陆小凤给的,他大约都会认为是好的。


那么何谈后悔?


只可惜这简单的“不后悔”三个字,到底过于郑重了。对花满楼来说,那更像是一句承诺。


于是他企图举重若轻道:“陆小凤,我给的戒指你似乎戴反了。”


陆小凤下意识地去看那枚传家戒指,它端端正正地套在手指根部,别说戴反了,甚至连一点点都没有歪。


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年轻男人不懂事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咋舌一声道:“你还是这么不可爱。”


花满楼没有动,也没有反驳,同样化用旧句道:“陆兄又在开玩笑。”


两个人不约而同咧着嘴笑起来,越笑越开心。


陆小凤道:“苏春和那个小鬼灵精今晚不会回来了。”


花满楼举着折扇反手冲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下:“夜深了,陆兄莫要胡思乱想。”


陆小凤捂着头哼哼唧唧:“这么冷的天还用折扇!”


隔了片刻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两眼放光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难不成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花满楼觉察到他上蹿下跳没个安生,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对着他身后的空气作了个揖道:“爹?”


陆小凤果然惊出一身冷汗当场定在原地恨不能自己全是透明的,更不用说胆敢留恋方才那一丝非分之想了。


待到他愣了半晌鼓足勇气转过身去,哪里见得什么花如令,就连花满楼的身影都已进了卧房,视线里只留下了一个素色的衣衫下摆。


他赶忙追过去,不甘道:“嚯!你使诈!你居然对自己顶要好的朋友使诈!你几时变得这么油滑的?”


花满楼被他烦得厉害,打开门扔了床被子给他:“我还说过若再喝酒便同你割袍断义,若真如此,你今晚怕是要睡地板了。”


他站在屋内,听着陆小凤靠在门面上衣料摩挲间发出的微小声响,压下心中莫名的期望——


“早睡早起,明天我们去查查看,朝廷为什么要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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