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粮莫方

【陆花】胧月瓷(九下)

槿画:


第九章(下) 留意


陆小凤解了他的穴,道:“苏春霏都同你说了什么?”


花满楼道:“胧月瓷蛊,蛊虫名为姑扣莹虫,喜暖畏寒,遇人血则暴动。苏春霏手中的短笛便是控蛊的工具。”


陆小凤道:“就这些?”


花满楼道:“也有些别的,不过都不重要。至于苏有牧,苏姑娘也吃不准,他究竟是活着,还是真的死了。”


“唉,他那只老狐狸,说他真死了我才不相信呢。”


陆小凤放松下来,两腿一伸,又懒洋洋地躺回了床上:“那照苏春霏所言,意思就是一窝虫子在我腿里驻了窝,每天在我身体里嗜血啖肉?”


花满楼道:“正是。”


陆小凤于是接着没心没肺地调侃自己道:“而且我没会错意的话,这群可恶的小家伙,好像是环境越温暖,动得越欢腾?”


花满楼皱了皱眉,再次肯定道:“没错。”


陆小凤叹道:“看来今年冬天我是晒不了大太阳了,真可惜。”


转念他又问道:“你说我也不认识苏有牧,他怎么就净跟我过不去,嘿,奇了。”


花满楼沉思道:“他未必是与你为敌。从前给你下毒的,也不都是跟你有仇不是吗。有一件事我们或许都忽略了,这对瓷偶本是要进献朝廷的。”


“你是说,他们是想利用我针对朝廷?我陆小凤一介江湖人士,与朝廷一直以来井水不犯河水。况且要想以我一人之力撼动大明王朝,简直是痴心妄想。”


陆小凤设想了一下自己面对王朝禁军的场面,一点儿开打的动力都没有。


花满楼却道:“也许你只是推动某个决定性事件发生的一颗棋子。一颗相对来说极重要的棋子。”


他卷起陆小凤的裤子,以指肚拂过。


才两天的功夫,皮肤的瓷化面积就扩大了两倍不止——


如今陆小凤的小腿已有半个腿面一片光滑,连半点血色都瞧不见了。


陆小凤自然也看到了这个情况,一时间两人均是面色凝重。


陆小凤道:“如果我只是一颗棋子,那么肯定还会有别的棋子,因为不那么重要,所以早前被我们忽视了去。”


花满楼点头表示赞同:“这是一盘很大的棋局,苏有牧虽然审慎,但毕竟囿于单枪匹马。事关这胧月瓷蛊又多半属于奇闻异事,想要完全避人耳目不是易事。”


陆小凤道:“可是世间百态,事无巨细都要向衙门打探,听起来就不大靠谱。”


花满楼道:“逐一打探自然不可行,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好在冥冥之中自有贵人相助。”


陆小凤正好奇这贵人指的究竟是谁,却见花满楼打开茶壶壶盖,两指一探,取出茶包。


他看了半天,只觉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茶包,里面装满了杂乱的茶叶:


“花满楼,你把茶包取出来做什么?”


花满楼轻摇折扇,意味深长道:“这是苏姑娘留给你我二人的礼物。”


陆小凤登时来了兴趣:“礼物?她这般歹毒的女子还会赠人礼物?”


花满楼收起折扇捏在手里轻轻地击了一下陆小凤的脑袋:“平日里见你周身罗裙藕褥不绝,自以为你对女子很有一套,怎么今日竟如此迟钝。”


陆小凤委屈道:“你别冤枉我啊,我可从来不招惹那些女子,多是那些女子跑来招惹我。再说女子心海底针,我就是再聪明,也不可能个个都吃得准嘛。”


他这副轻浮油滑的样子花满楼可谓熟稔于心,是以索性敷衍了事,直奔了正题:


“看来还是我错怪了陆兄。其实这茶包给的暗示太过明显了,懂茶之人,自会明白。”


待茶包里的水沥干净,花满楼便将它彻底撕开,放置于烛火之下煅烤。


不足片刻,果然见得这摊平成一块纱布的茶包上浮现出几行清秀的金色字迹:


“春回大地,百花争荣。以见故人,知和为贵。”


另有小字若干:


“名一一,名四二。行三三四。”


陆小凤念给花满楼听,自己当然也马上就明白过来:


“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名堂,这便是要我们去寻一个叫春和的姑娘了呗。多简单的事,何必弄得如此复杂。”


花满楼道:“因为她其实并不想让我们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静了片刻他又道:“但她又是真心想让我们找到这个人,所以才往这茶包里,又加了一味浅香。”


陆小凤听了他这番言论,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确实了解女人,因此只笑了一句:


“天下姑娘都是一般矛盾。”


并没有深究。


倒是花满楼多叹了一句:“亦是可怜人。”


陆小凤在暖光中注视着花满楼,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慈悲。


这种于人的怜悯不带任何歧视的色彩,干净,纯粹,又区别于神佛冷漠的照拂,显得生动而柔软。


陆小凤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品质,而且他也清楚,这世上真正拥有这样品质的人少之又少。


他见过太多所谓宽宏体恤的人,大多俗气,要不则矫揉造作,令人生厌。


久而久之,鲜明对比之下,陆小凤难免就更加喜欢花满楼,有时喜欢得紧,觉得任何姑娘都无法与之比拟。


当时只道是兄弟挚友间情同手足,然而活到而立之年,未曾有任何兄弟挚友能同他二人一般亲密无间。


哪怕是朱停,非要让他在二者之间选择,若随了心意他是要选花满楼的。


朱停那时候还因为他对花满楼太好,嘲笑他“志向非凡”。幼时不以为然,到而今细品,倒也觉得不错。


“花满楼,你还记得以前咱们让朱停偷包子的事?”


想到朱停,陆小凤就回忆起在他人事不晓前,花满楼往心口拭血的小细节。


花满楼正在仔细研究那散了架的茶包还有什么名堂,听他这样说,也未上心,只本能答道:


“当然记得。”


陆小凤动容道:“可我当时杀了你家一地的家仆。”


花满楼放下茶包,把头转向陆小凤认真道:“人不是你杀的。”


听闻花满楼语气肯定,陆小凤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人不是我杀的,那可是铁证如山。”


花满楼笑意淡然:“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


陆小凤绕着他转了一圈,像是故意要和他作对似的道:“这世上没有人是可以完全相信的!”


花满楼仿佛一早作好了准备,立时反将了一军道:“那假使今天你我的立场全然对调,陆兄是否也会义无反顾相信我?”


陆小凤笑了,他拍了拍花满楼的脊背,这才坦荡道:“自然!”


花满楼点点头:“这不就是了。人心叵测我明白,但世上固然所有人都不值得相信,那么这所有人之中,绝不包含你陆小凤。”


一番剖白发乎肺腑,几乎令陆小凤鼻酸眼热,但他既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却不好当着花满楼的面支吾起来,于是乱七八糟地转移起话题:


“诶对了,你这茶包也钻研了半天,可摸出些别的机窍没?”


花满楼一时神色复杂:“也算有。也算没有。”


陆小凤匪夷所思道:“你这算说的什么话,不明不白的……”


花满楼没理会他,兀自捏着那块破布揉弄了半天。


正当陆小凤以为他要说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线索时,他把陆小凤朝床榻里侧推了推道:


“陆兄,我忽然极困,无多大事,我们不妨先行休息。”


陆小凤一头雾水,总感蹊跷,连忙追问道:“你刚刚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不告我,今晚我就不睡了。”


花满楼闭着眼,一脸安详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让我小心你再欺负我。”


“欺负……谁?”


被戳中软肋的陆小凤一时有些发蒙,花满楼满心好笑,道:“我。”


话刚说完,花满楼就感到陆小凤从床榻上爬起来,一边爬一边嘀咕:“那我还是,还是睡屋顶上吧……”


花满楼想陆小凤这时的表情一定相当有趣,没有什么比一个浪子脸上露出讷然更富有戏剧性了。


他把陆小凤按回身边道:


“睡在屋顶上,秋天阴气入体,我可不想照顾一只娇气的病鸡。”


陆小凤于是莫名有些开心地躺回原位,完全忘了方才心中的疑问。


熄了烛火在一片黑暗中他问花满楼:


“明天我们买黄花梨的手杖,还是红酸枝的?”


花满楼无奈道:“陆小凤,你别忘了,我现在可不是花家七子了。”


陆小凤也不难过,他蹭过去挨着花满楼道:“没事没事,那我们就做个普通的,管它什么木头,威风就行。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要是买个老太太使的,我以后在江湖里混着也不长脸……”


花满楼道:“好。”


不多时便这样枕着陆小凤的一路聒噪进入了梦乡。


迷糊之间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陆小凤对他说:


“花满楼,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是觉得你身上特别香,香得诡异。啧,简直比得琼浆玉露。”


然而花满楼并没有产生任何危机感,他被陆小凤圈在怀里,也并未推开他。


甚至连这些想法都没有萌生过一星半点。


已懒得去深究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包容;是因为天气寒冷,还是因为彼此需要。


正如他对苏春霏说的,有些事情在他们眼里本来就不那么重要,即使没能准备好面对,却也不至于落荒而逃。


多年以后陆小凤才从一次笑谈中,听花满楼不经意地提起过那只茶包未解的奥秘。


原来那上面还辅以别的工艺,布面凹凸不平,是苏春霏给出的最后的告诫:


“公子可凭此茶以毒攻毒,从此高枕无忧;唯损其人长命鸿福,望多思虑。”


花满楼道:“我理解她,但她却并不理解我。”


“我自然知道,若那天晚上让你喝下茶汤,便再不受背德之苦。”


“或许连你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只两三年的寿命,多则不过数十年,你陆小凤不会在乎这些。”


“可是我在乎。”


“君不吝生死,情深义重,不该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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