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粮莫方

【陆花】雏狗·章一

槿画:


江南的冬天并无飞雪,但冷却是实打实的冷。那种冷区别于北方的凛冽,带着南方独有的潮湿和阴郁。


通常像这样的气候,陆小凤多半是待不住的,他总要跋山涉水,像候鸟一样,迁徙到更温暖一些的地方去越冬。


但是今年他留在了江南。


能留下陆小凤的人,在这个江湖上,本就不算多。不仅算不得多,反而少得屈指可数。何况现在正是将要入到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按道理来说,此时便是天王老子,也是不能阻止他远足的。


然而纵使是如他一般的浪子,说到底终归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既然血肉之躯,难免有几个人放在心里头,是怎么也割舍不掉的牵挂。


而花满楼在这些牵挂中,可算是占了一等一的地位。


花满楼病了,陆小凤又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说来奇怪得很,陆小凤的这个朋友,虽自幼眼盲,但浑身从头到脚无半分颓然气息。无论是谁,无论何时见到他,他的面上总是携着笑意,眉目舒展之间,教人看了神清气爽。


非但如此,他的功夫也十分了得,流云飞袖袖出,疾风扫劲草,一招一式可谓漂亮凌厉得天地失色。


这样一个人,放之江湖芸芸高手之中也毫不逊色,小小缺陷,实在是瑕不掩瑜。要说他心念因此涣散,以致体弱多病,估计是个人都不会相信。


那么花满楼究竟为何突然就病了呢。


这事儿还得追溯到陆小凤身上。


陆小凤就是个生事儿的主,人家是真心实意地厌恶麻烦上身,他却是个心口不一的。一旦有人登门拜访,他嘴上推拒着“哎呀这麻烦事儿我可招惹不起呀”,其实常常已经把自己掺和了进去。


当然,你要是觉得多管闲事的陆小凤本身就是个麻烦精,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多管闲事的陆小凤不是麻烦精,没有闲事管的陆小凤,才是真真正正的麻烦精。


至少对于花满楼来说,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他宁愿陆小凤没有给他送来一只狗。或者说他宁愿陆小凤能送他一只年岁大一些的狗,而不是……一只刚满月的奶狗。


彼时陆小凤眉飞色舞地同花满楼说道:“花满楼,我听说你去年用的那只炭盆给猴精偷了,正好我送你个好东西。”


花满楼因太过了解他的脾气秉性,连忙想要婉拒:“不劳陆兄费心,过几日我要花平再买一个便是了,炭盆之类,无关贵贱,可用为先。”


谁料话音将落,就听得“汪呜”一声娇叫,一个毛茸茸的球状物就蹦向了花满楼的怀里。


原来是陆小凤敞开了外衣,从衣服里将那只欢脱的小奶狗给放了出来。


花满楼五感皆敏锐异常,不等陆小凤开口解释,双手就已探出去,赶忙接住了在空中划了条弧线的蠢狗。


“你怎么不拉它一把,这要是摔在地下,非得折了骨头。”


他微微地叹了口气,五只长指已轻缓地摸上小狗皮毛,轻轻地梳理安抚着。


陆小凤嘿嘿一笑:“我知道你会接着它。”


花满楼的笑意渐深,突然有心捉弄他道:“陆兄又怎么知道我不会闪避?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小狗。”


陆小凤当然不会被他难住,他道:“你的心软。即使不喜欢,这么个活生生的小家伙,同你无冤无仇的,别说接它一下,就是让你养它一阵子,你恐怕也是肯的。”


花满楼没有接他关乎自己心软的茬儿,只是反问道:“这么说,你还想让我养上一阵子咯?”


陆小凤见到他那点小心思被拆穿,索性也就不和他绕弯子了,干脆道:“这小狗本就是我拿来送你的,我听说狗的体温比人高,我不在的时候,你搂着它睡,岂不比用炭盆更好?”


花满楼摇了摇头:“我看还是算了。”


说着他就把怀里的小狗递出去,想要还给陆小凤,不料方才递到半路,就被陆小凤又推了回去。


“欸~炭盆多危险,一个不小心碰翻了把你的小楼点着了怎么办,那么多花花草草,你就忍心?”


花满楼刚想解释说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陆小凤又补充道:“再说这小狗崽生在万梅山庄,我可跟西门吹雪说好了的,假若你不要它我就还给他送回去做狗肉火锅吃。”


花满楼无奈道:“那陆兄为何不自己养呢?”


陆小凤闻言理直气壮:“再过几日我就要往更南边去了,带着只小狗实在是不方便啊。”


这回花满楼倒没有再推辞,他道:“好吧,那我就代你照看一段时日。”


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陆小凤:“对了,你说过几日,究竟是过几日呢?”


花满楼向来对陆小凤的行程安排不感兴趣,也从不多问,是以今日他问起,陆小凤颇有几分惊讶:“约摸五日左右吧,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花满楼轻摇折扇,笑道:“陆兄有些日子没有来小楼了,如今来了,不妨小住,顺便也让花平给你打点打点,准备充足了再走。”


花满楼的邀请,陆小凤是从来舍不得拒绝的。不说做花满楼的客人,好酒好菜好招待,就是他这个人,也有趣得很,你跟他聊什么都行,偶尔要去做一些离奇的事,他也不会拒绝。


所以陆小凤爽快地答应了,这也就成了陆小凤没能出行的导火索——一场灾难的开端。


陆小凤原本给这狗起了个名字,叫西门吹球。因为这小奶狗早先被孙秀青喂得很好,圆滚滚的像个球,再又是万梅山庄捡来的,索性就姓了西门。


但是经过花满楼善意的提醒,他觉得为了避免自己被一剑锁喉,还是换个名字妥当。


于是他抱着那只通身雪白的狗蹲在一边看花满楼忙碌着给花草浇水施肥,嘴里念念有词:“不如就叫它……花满球?要不叫花团也好啊!”


粗神经的陆小凤当然没有注意到花满楼突然僵直起来的身形,直到花满楼忍无可忍地从他面前搬走了那盆被狗齐齐咬断了叶片的兰花,闷声不响走进里屋,他才意识到对方可能是生气了。


“花满楼?诶你等等我!”


他提着狗跟在花满楼身后,花满楼坐在哪儿他必然坐在人边上。


花满楼被他烦得不轻,却听见他又开口道:“那这样吧,不如叫他陆肥蛋。叫陆肥蛋总行了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给它喂这么胖的。”


这下花满楼的气消了。天下人没有不想见陆小凤吃瘪的,花满楼是天下人中之一,自然也不例外。


他点点头道:“这个名字好极了。”


顺便把那小狗揽进怀里:“肥蛋你听好了,从明天开始,我这里的花草你要是中意就随便咬。”


正当陆小凤讶异花满楼竟然一下子这么喜欢这小狗的时候,花满楼接着说道:“只不过你还小不懂事,陆小凤却已长得够大了,因此你每咬坏一株花,陆小凤就要去睡一天客房。”


陆小凤当下一阵哀嚎,隔天就去集市给陆肥蛋买了条软绳,再不许它接近小楼上的看台了。


花满楼很满意,事到如今他也觉得,养只小狗而已,实在不必太过紧张。


然而现实总是非常乐于打人脸的。陆肥蛋挨了陆小凤三个大屁股,牵在一边安生了大半天,到了下午又开始呜呜咽咽地叫唤起来。


花满楼那会儿正在午睡,被这小东西奶声奶气可怜巴巴的叫唤吵醒,不耐烦地喊了一声:“陆小凤?”


陆小凤出去了,没在。


花满楼只好警告过陆肥蛋,翻了个身凑合着继续睡。


不知道是因为花满楼的嗓音语调过于沉婉,威慑力不足,还是陆肥蛋实在太委屈,才将过了片刻,这小狗又叫唤起来。


并且这次不仅限于叫唤,它的四只小肥爪子也派上了用场,挠得它身边的椅子咯吱作响。


花满楼从床上坐起来,一瞬间简直想把这只狗直接还给西门吹雪——要知道不管多么好脾气的人,都无法阻挡起床气的汹涌来势。


好在花满楼素来冷静自持,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以后,他选择了理智下床,解开了陆肥蛋脖子上的软绳。


作为代价,陆肥蛋伸着小舌头把花满楼的手舔了个遍,并且顺着他的胳膊爬上了那张本来对于它来说高不可攀的柔软床铺。


花满楼没睡醒,也懒得和它计较,于是在耳根清净之后,利索地躺下,不多时又迷瞪了过去。


陆小凤回来的时候可算得上瞠目结舌,将近傍晚,花满楼竟还睡着。但这不算重点,重点是睡着的花满楼颈窝里团着一只雪白白肉呼呼的小东西,鼻子一蹭一蹭地,几乎贴着他的脸,正正陆肥蛋是也。


陆小凤心里登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勉强表达出来大概就是——仿佛被人骗了,又仿佛自己坑了自己。


至于他是不是在和一只狗吃醋,反正他自己是绝对不承认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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